治疗方案

雨果巴黎圣母院6

大概就在这个时期,年夏天异常酷热,瘟疫肆虐,仅在巴黎这个子爵采邑就夺去了四万多人生命,据约翰·德·特鲁瓦记载,其中有“国王的星相师阿尔努这样聪慧而诙谐的正人君子”。

大学城里流传,蒂尔夏普街发生了惨重的瘟疫。而克洛德的父母恰好就住在这条街上自己的采邑里。年轻的学子惊慌万分,急忙跑回家去。一进家门,得知父母亲在头一天晚上已去世了。

他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弟还活着,无人看管,哇哇直哭的躺在摇篮里。这是全家留给克洛德的惟一亲人了。年青人抱起小弟弟,满腹心思,离家走了。在此之前,他全心全意只做学问,从此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

这场灾难是克洛德人生的一次挫折。

他不可是孤儿,还是兄长,十九岁就成了家长,觉得自己霍然间从神学院那种种沉思默想中醒悟过来,回到了这人世的现实中来。于是,满怀怜爱之心,对小弟弟疼爱备至,尽心尽力。

在过去只管迷恋书本,现在却充满人情味的爱意,这可真是感人肺腑的少见的事儿。这种情感发展到某种离奇的程度,在他那样不谙世故的心灵中,这简直是初恋一样。

这可怜的学子从小就离开父母,从不认识双亲,被送去隐修,被囚禁在书籍的高墙深院里,主要是如饥似渴进行学习研究,直到此时只一心一意要在学识方面发展自己的才智,想在文学方面增长自己的想象力,所以还没来得及思考把自己的爱心往哪里摆的问题。

这个没爹没娘的小弟弟,这个幼小的孩子,忽然从天上坠落在他怀里,会把他变成一个新人。

他顿时发现,世上除了索邦大学的思辨哲学之外,除了荷马的诗之外,还存在别的东西;发现人需要情感,人生若是没有温情,没有爱心,那么生活只成为一种运转的齿轮,轧轧直响,干涩枯燥,凄厉刺耳。

可是,在他那个岁数,代替幻想的仍然只是幻想,因此只能想象:骨肉亲,手足情,才是惟一需要的;有个小弟弟让他爱,就完全填补整个生活的空隙了。

于是,他倾其全部的热情去爱他的小约翰,这种热情已经十分深沉、专注了。

这个孱弱的可怜的小人儿,头发金黄、眉清目秀,鬈曲,脸蛋红润,这个孤儿除了另个孤儿的照顾,别无依靠,这叫克洛德打从心底里为之激动不已。既然他秉性严肃而爱思考,就满怀无限的同情心,开始考虑如何培养约翰了。

他对小弟弟关怀备至,全心全意照顾,好像这小弟弟是个一碰就破的宝贝疙瘩似的。对小家伙来说,他不仅是大哥,而且成了母亲。小约翰在吃奶时便失去了母亲,克洛德便把他交给奶妈抚养。

除了蒂尔夏普采邑之外,他还从父业中继承了磨坊采邑,它是附属于戎蒂伊方塔寺院的。这磨坊在一个小山岗上,靠近温歇斯特(比塞特)城堡。磨坊主的妻子正抚养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且就在大学城不远处。

克洛德便亲自把约翰送去给她喂养。

从此以后,克洛德觉得自己有牵连,对生活极其严肃认真。想念小弟弟不但成了他的娱乐,并且也是他学习的目的。下决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对上帝应负的某种责任,决心一辈子都不讨老婆,不要有孩子,而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就是弟弟的幸福和前程。

所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专心致志于他的神圣使命了。因为他的才干,他的博学,以及身为巴黎主教的直截附庸,所有教会的大门都对他敞开着。就由于教廷的特别恩准,刚二十岁,成为神甫,并作为巴黎圣母院最年轻的神甫,侍奉着因过晚举行弥撒被称做懒汉祭坛的圣坛。

这样,他比以往更一头埋在所心爱的书本里,偶然放下书本,只是为了跑到磨坊采邑去个把钟头。这种孜孜不倦的探索欲望和严于律己的刻苦精神,在他这样的年龄真是太少了,所以他很快就博得了隐修院上下的尊重和称赞。

他那博学多识的美名早已越过隐修院院墙,流传到民众当中,只是稍微有一些走了样——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得到了巫师的雅号。每到卡西莫多日,他都去懒汉祭坛给懒汉们做弥撒。

这座祭坛就在唱诗班那道通向中堂右侧的门户旁过,离圣母像不远。这时,他刚做完弥撒要回去,听到几个老太婆围着弃婴床纷纷谈论,喋喋不休,这些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便向那个如此惹人憎恨、岌岌可危的可怜小东西走了过去。一看到这小东西那样凄惨,那样畸形,无依无靠,不由联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来,顿时头脑中产生一种幻觉,仿佛看见同样的惨状:如果他死了,他亲爱的小约翰也会遭受此种厄运。

悲惨地被抛在这弃婴木床上。

这种种想法一齐涌上心头,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就一把把小孩抱走了。他把小孩从麻布口袋里拖出来一看,真的奇丑无比。

这可怜的小鬼左眼上长着一个疣子,脑袋缩在肩胛里,脊椎弓曲,胸骨隆兀,双腿弯曲,但看起来很活泼,尽管无法知道他咿咿哑哑说着什么语言,却从他的啼叫声中知道这孩子身体还算结实。

克洛德看见这种丑陋的样子,益发同情怜悯,同时缘于这种情愫,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弃婴抚养成人,将来小约翰不论犯有多么严重的错误,都会由他预先为小弟弟所做的这种善行作为补偿。

这等于他在弟弟身上某种功德投资,是他预先为弟弟积存起来的一小桩好事,以防备这小淘气有朝一日缺少这种钱币之需,因为通往天堂的买路费只收这种钱币。

他给这个养子洗礼,取名卡西莫多,这或是想以此来唤起那个值得纪念的收养他的日子,或者是想用这个名字来表示这可怜的小东西长得何等不齐全,几乎连粗糙的毛坯都谈不上。

卡西莫多独眼,驼背,罗圈腿,只是凑足了人的模样而已。

三猛兽的牧人自己更凶猛

却说,到了一四八二年,卡西莫多已长大成人了。由于养父克洛德·弗罗洛的保护,当上了圣母院的敲钟人有好几年了。

他的养父也靠恩主路易·德·博蒙大人的推荐,荣登上了若扎的副主教的位置;博蒙大人于一四七二年在吉约姆·夏蒂埃去世后,靠他的后台、雅号为公鹿的奥利维埃——由于上帝的恩宠,他是国王路易十一的理发师——的保举,升任巴黎主教。

卡西莫多这样就成了圣母院的敲钟人。

随着时光流逝,这个敲钟人跟这座主教堂构成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亲密关系。

身世不明,面貌又丑陋,这双重的厄运注定他永远与世隔绝,这不幸的人从小便幽禁在这双重难以逾越的圈子当中,依赖教堂的收养和庇护,对教堂墙垣以外的人世间一无所知,这早已习以为常了。

随着他长大成人,圣母院对他来说相继是卵,是巢,是祖国,是宇宙。的确,在这个人和这座建筑物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默契。

他还是小不丁点儿,走起路来歪歪斜斜,东颠西倒,在教堂穹隆的阴影中爬来爬去,看他那人面兽躯,就仿佛真是天然的爬行动物,在罗曼式斗拱投下许多光怪陆离的阴影的潮湿昏暗的石板地面上匍匐蠕动。

然后,当他头一次无意间抓住钟楼上的绳索,身子往绳索上一吊,把大钟摇动起来时,他的养父克洛德一看,似乎觉得好像一个孩子舌头松开了,开始咿咿呀呀说个不停了。

就这样,卡西莫多始终顺应着主教堂渐渐成长,生活在主教堂,睡眠在主教堂,几乎从不走出主教堂一步,时刻承受着主教堂神秘的压力,终于活像这座主教堂,把自己嵌在教堂里面,可以说变成这主教堂的组成部分了。

他身体的一个个突角——请让我们用这样的比喻——正好嵌入这建筑物的一个个凹角,所以他似乎不仅仅是这主教堂的住户了。而且是它的天然内涵了。差不多可以这么说,他具有了这主教堂的形状,正像蜗牛以其外壳为形状那般。

主教堂就是他的寓所,他的洞穴,他的躯体。他和这古老教堂之间,本能上息息相通,这种交相感应异常强烈,又有着那么强烈的磁气亲合力和物质亲合力,最终他在某种程度上粘附于主教堂,犹如乌龟粘附于龟壳那般。

这凹凸不平的圣母院是他的外壳。

我们在这里不得不运用这些修辞手法,只是要表达一个人和一座建筑物之间这种奇特的、对称的、直接的、几乎是无细缝的结合,因此不用告知看官切莫从字面上去理解这些比喻。

同时也不必赘言,在这么长期和如此亲密的共居过程中,他早已对整个主教堂了如指掌了。这座寓所是他所特有的,其中没有一个幽深的角落卡西莫多没有进去过,哪一处高处没有他的脚印呢?

他一让又一让地只靠雕刻物凹凸不平的表面,就攀缘上主教堂正面,有好几级高度哩。人们常常看见他像一只爬行在笔立墙壁上的壁虎,在两座钟楼的表面上攀登。

这两座孪生的巨大建筑物,如此高耸,那样凶险,叫人望而生畏,他爬上爬下从容有余,既不晕眩,也不畏惧,更不会由于惊慌而摇摇晃晃。

只要看一看这两座钟楼在他的手下那样服服帖帖,那样容易攀登,你就会觉得,他已经把它们驯服了。

由于他老是在这巍峨主教堂的深渊当中跳来跳去,爬上爬下,游戏,他或多或少变成了猿猴、羚羊、好像卡拉布里亚的孩子,游泳先于走路,一丁点儿的小毛娃跟大海嬉戏。

再说,不仅他的躯体似乎已经按照主教堂的模样溶入其中了,且他的灵魂也是如此。这个灵魂是怎样的形态呢?它在这种包包扎扎下,在这种粗野的生活当中,究竟形成了怎样的皱褶,构成了什么样的形状,这是难以捉摸的。

卡西莫多天生独眼,驼背,跛足。

克洛德·弗罗洛以很高的耐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教会他说话。然而,厄运却始终紧随着这可怜的弃婴。

圣母院的打钟人十四岁时又得了一个残疾,钟声震破了他的耳膜,他聋了,这下子他的残缺可就一应俱全了。造化本来为他向客观世界敞开着的惟一门户,从此永远不给他一丝缝隙了。

这门户一关闭,就切断了本来还渗透到卡西莫多灵魂里那惟一的欢乐和惟一的一线光明。于是精神世界蒙上了黑幕。这不幸的人满腹悲伤,如同其躯体的畸形一样,这种悲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难以医治了。

我们还得再说一句:

他耳朵一聋,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哑了。

因为,为了不让人取笑,他从发现自己耳聋的时候起,就打定主意,从此沉默不语,除非当他独自一个人时才偶尔打破这种沉默。

他的舌头,克洛德·弗罗洛费了好大气力才把它松开,如今他自己却心甘情愿结扎起来。于是,当他迫不得已非开口不可时,舌头麻木了,笨拙了不听使唤了,就像一道门的铰链生锈了那样。

如果我们现在想办法透过这坚硬的厚皮一直深入到卡西莫多的灵魂,假如我们能够探测出他那畸形躯体结构的各个深处;

如果我们有可能打起火把去瞧一瞧他那些不透明的器官的背后,探测一下这个不透明生灵的阴暗内部,探明其中每个幽暗的角落和荒唐的盲管,忽然用强烈的光芒照亮他那被锁在这兽穴底里的心灵;

那我们大概就可以发现这不幸的灵魂处在某种发育不良、患有佝偻病的悲惨状态,就如威尼斯铅矿里的囚徒,在那犹如匣子般又低又短的石坑里,身子老弯成两块,很快就老态龙钟了。

身体残破不全,精神也一定萎糜不振。

卡西莫多几乎感受不到有什么按照他的模样塑成的灵魂,在他体内盲动。外界事物的印象先得经过一番巨大的折射,才能到达他的思想深处。他的大脑是一种特殊的媒体,穿过大脑产生出来的思想都是变态的。

经过这种折射而来的思考,必然是杂乱无章,偏离正道的。由此产生许许多多视觉上的幻象,判断上的谬误,思想上的偏离,胡思乱想,时而疯狂,忽而痴呆。

这种命中注定的形体结构,其第一种后果是他对事物投射的目光受到干扰。他对事物几乎接受不到任何灵敏的感知。外部世界在他看来好像比我们要遥远得多。他这种不幸的第二种后果,是使他变得很凶狠。

他的确很歹毒,因为他生情野蛮;而野蛮是因为他长得丑恶。他的天性如同我们的天性一样,也有他的逻辑。其力气,发展到那样非凡的程度,也是他狠恶的一个因素。霍布斯曾说,坏孩子身体都强壮。

话又说回来,应当替他说句公道话,或许他的天性不是歹毒。他自从起步迈入人间,便感到、尔后又看到自己到处受人嘲笑、侮辱、排斥。在他看来,人家一说话,都是对他的揶揄或诅咒。

慢慢长大时,又发现自己周围唯有仇恨而已。他便接过了仇恨,也染上这种普遍的恶性。他捡起人家用来伤他的武器,以怨报怨。总之,他把脸转向人家,总不是心甘情愿的。

他的主教堂对他就足够了。

主教堂到处都是大理石雕像,有国王,有主教,有圣徒,至少他们不会冲着他的脸嘲笑,他们总是用安详和霭的目光望着他。其他的雕像虽然是妖魔鬼怪,却对他卡西莫多并不仇恨。

他太像它们了,它们是不会恨他的。

它们宁愿嘲笑其他的人。圣徒们是他的朋友,是保佑他的;鬼怪也是他的朋友,必然是保护他的。所以,他常常向它们倾诉衷肠,推心置腹。有时一连几个钟头,蹲在这些雕像随便哪一尊面前,一个人同它说话。

一有人来,急忙躲开,就像一个情人悄悄唱着小夜曲时忽然被撞见了。再说,在他心目中,圣母院不光是整个社会,且还是整个天地,整个大自然。

有了那些花儿常开的彩色玻璃窗,其他墙边成行的果树,再也不是他向往的对象了;有了萨克逊式拱柱上那些鸟语花香、绿荫如织的石刻叶饰,他不用幻想其他树荫了;

有了教堂那两座巨大的钟楼,他幻想其他山峦了;有了钟楼脚下如海似潮的巴黎城,他无须追求其他海洋了。

这座慈母般的主教堂,他最热爱的就是数那两座钟楼了:钟楼唤醒他的灵魂;钟楼使他的灵魂把不幸地收缩在洞穴中的翅膀展开飞翔;钟楼也有时使他感到快乐。他爱它们,抚摸它们,对它们说话,对它们的言语也明白。

从两翼交会处那尖塔的排钟直到门廊的那口大钟,他对它们都满怀深情。后殿交会处的那钟塔,两座主钟楼,他觉得好像三个大鸟笼,其中一只只鸟儿都由他喂养,只为他一个人歌唱。

尽管正是这些钟使他成为聋子,然而天下做母亲的总是最疼爱那最叫她头痛的孩儿。诚然,那些钟的响声是他惟一还听得见的声音。惟其如此,他最心爱的才是那口大钟。

每到节日,这些吵吵闹闹的少女在他身边欢蹦活跳,但在这家族中他最喜欢的还是这大钟。这口大钟名叫玛丽,独自在南钟楼里,妹妹雅克莉娜在陪伴她,这口钟小一点,笼子也小一点,就摆在玛丽的笼子旁边。

这口钟之所以取名为雅克莉娜,是因为赠送这口钟给圣母院的让·德·蒙塔居主教的妻子叫这个名字的缘由———尽管如此,他后来还是逃脱不了身首异处上鹰山的后果。

第二座钟楼里还有六口钟,最后,另有六口更小的钟和一口木钟在交会处,在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晚饭后,直至复活节瞻礼前一日的清晨才敲这口木钟的。卡西莫多在其后宫里一共有十五口钟,其中最得宠的就是大玛丽。

钟声轰鸣的日子里,卡西莫多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是难以想象。只要副主教一放他走,说声“去吧!”他便连忙爬上钟楼的螺旋形梯子,速度快过任何人。

他气喘吁吁,一头钻进那间四面悬空的大钟钟室,虔诚而又满怀爱意地把大钟端详了一会儿,柔声细气地对它说话,拿手慢慢摸了摸,好像它是一匹即将驰骋的骏马一般。

他要麻烦它,感到心疼。

这样爱抚之后,随后呼喊钟楼下一层的几只钟,让它们先动起来。这几只钟都悬吊在缆绳上,绞盘轧轧作响,于是那帽盖状的巨钟便缓慢晃动起来。

卡西莫多,心跳的厉害,两眼紧盯着大钟摆动。钟舌一撞青铜钟壁,他爬上去所站着的木梁也随之微微震动。卡西莫多随大钟一起颤抖起来。他狂笑,喊叫道:“加油呀!”

这时,这声音低沉的巨钟加速摆动,随着它摆动的角度越来越大,卡西莫多的眼睛也越瞪越大,闪闪发光,像火焰燃烧。

钟乐轰鸣,整座钟楼战栗了,从地基的木桩直至屋顶上的三叶草雕饰,砌石啦,铅皮啦,梁木啦,一齐发出轰轰声响。这时候,卡西莫多热血沸腾,白沫飞溅,从头到脚跟着钟楼一起抖动。

大钟像脱缰的野马,如癫似狂,左右来回晃动,青铜大口一会对着钟楼这边的侧壁,一会对着那边侧壁,发出暴风雨般的叹息,在很远地方都能听到。

卡西莫多就站在这张开的钟口面前,随着大钟的来回摆动,时而蹲下,忽而站起,呼吸着那让人丧胆的大钟气息,一会儿望了望他脚下足有两百尺深那人群蚁集的广场,一会儿又瞧了瞧那每秒钟都撞击着他耳膜的巨大铜舌。

这是他惟一能听到的话语,惟一能为他打破那万籁俱寂的声音。他心花怒放,在如鸟儿沐浴着阳光。

霍然间,巨钟的疯狂劲儿渲染了他,他的目光变得异乎平常,就跟蜘蛛等苍蝇一样,等候着巨钟晃动过来,猛然纵身一跳,扑到巨钟上面。

于是,他悬吊在深渊上空,随着大钟可怕的摆动被掷抛出去,遂抓住青铜巨怪的护耳,双膝紧夹着巨怪,用脚后跟猛踢,加上整个身子的冲击力和重量,巨钟响得更狠了。

这时,钟楼震撼了;他,狂呼怒吼,棕色头发倒竖起来,牙齿咬得直响,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响声,眼睛喷着火焰,而巨面钟在他驱策下气喘吁吁,于是——

圣母院的巨钟也罢,卡西莫多也罢,全然不复存在了,只成了梦幻,成了狂风暴雨,成了旋风,成了骑着音响驰骋而产生的眩晕,成了紧攥飞马马背狂奔的幽灵,成了半人半钟的怪物,成了可怕的阿斯托夫,骑着一头活生生的的青铜神奇怪兽飞奔。

有了这个非凡生灵的存在,整座主教堂才有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生气。好像从他身上——至少群众夸大其词的迷信说法是如此——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息,圣母院所有大小石头这才有了活力,古老教堂的五脏六腑才振动起来。

只要知道他在那里,人们就立刻好像看见走廊里和大门上那成千上万雕像个个都活了起来,动了起来。这大教堂宛如一个大活人,在他手下服服贴贴,惟命是从,他可以为所欲为,令它随时放开大嗓门呼喊。

卡西莫多宛如一个常住圣母院的精灵,依附在它的身上,把整座教堂都充满了。因为他,这座宏伟的建筑物仿佛才喘息起来。他的确无处不在,一身化作许多卡西莫多,密布于这座古迹的每寸地方。

有时,人们十分恐惧,隐约看见钟楼的顶端有个奇形怪状的侏儒在蠕动,在攀登,从钟楼外面坠下深渊,从一个突角跳跃到另个突角,钻到某个蛇发女魔雕像的肚皮里去掏什么东西:那是卡西莫多在掏乌鸦的窝窠。

偶而会在教堂某个阴暗角落里碰见某种活生生的喷火怪物,神色阴沉地蹲在那里:那是卡西莫多在沉思。

有时,又会看见钟楼下有个大的脑袋瓜和四只互不协调的手脚吊在一根绳索的末梢拼命摇晃:那是卡西莫多在敲晚祷钟或祷告三钟,夜间经常在钟楼顶上那排环绕着半圆形后殿四周的不牢固的锯齿形栏杆上面,可看见一个丑恶的形体游荡:那还是圣母院的驼子。

于是,这里的她们都说,整座教堂显得颇为怪诞、神奇和可怖;这里那里都有张开的眼睛和嘴;那些伸着脖子、咧着大嘴、日夜守护在这可怕教堂周围的石龙,石蟒、石犬、吼声可闻;

要是圣诞夜,大钟仿佛在咆哮,召唤信徒们去参加热气腾腾的午夜弥撒,教堂阴森的正面上弥漫着某种气氛,就仿佛那高大的门廊把人群生吞了进去,也像那花瓣格子窗睁着眼睛在注视着人群。

而所有这一切都来自卡西莫多。

古埃及人会把他当做这神庙的神;中世纪的人认为他是这神庙的妖怪;其实,这神庙的精灵就是他。因此,那些知道有过卡西莫多的人认为,今天的圣母院是凄凉的,了无生气,死气沉沉。人们感到有什么东西消散了。

这个庞大的躯体也没什么了,只剩下一副骷髅;灵魂已离去,空留着它住过的地方,如此而已。这就仿佛一个头颅光有两只眼窝,目光却消失了。

四狗与主人

话说回来,卡西莫多对其他都怀有恶意和仇恨,只例外地对一个人,爱他就像爱圣母院,或许犹有过之。这人就是克洛德·弗罗洛。

这事说来很简单。是克洛德·弗罗洛抱走了他,收留了他,抚养了他,把他带大。小不丁点儿,每当狗和孩子们撵着他狂叫,他总是赶紧跑到克洛德·弗罗洛的胯下躲起来。

克洛德·弗罗洛教会了他说话、识字、写字。克洛德·弗罗洛还使他成为敲钟人。可是,把大钟许配给卡西莫多,这就好比把朱丽叶许配给罗米欧。因此,卡西莫多的感激之情,深沉,炽热,无限。

尽管养父经常板着脸孔,阴云密布,尽管他一直言词简短、蛮横、生硬,卡西莫多的这种感激之情却一刻也未曾中止过。从卡西莫多的身上,副主教找到了世上最俯首贴耳的奴隶,最温顺的仆人,最警觉的猎犬。

敲钟人聋了以后,他和克洛德·弗罗洛之间建立了一种神秘的手势语,只有他俩明白。这样,副主教就成了卡西莫多惟一还保留着思想沟通的人。在这尘世间,卡西莫多只有和两样东西有联系:圣母院和克洛德·弗罗洛。

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副主教对敲钟人的支使力量,也没什么能比得上敲钟人对副主教的依恋之情。只要克洛德一做手势,每次想到能讨副主教的欢心,卡西莫多就马上从圣母院钟楼上冲了下来。

卡西莫多身上这种充沛的体力发展到如此非凡的地步,却又懵里懵懂交由另个人任意支配,这真是不可思议。这里面无疑包含着儿子般的孝敬,奴仆般的依从;也包含着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慑服力量。

这是一个可怜的、笨拙的、愚呆的身体,对着另一个高贵而思想深邃、有权有势而才智过人的人,始终低垂着脑袋,目光流露着乞怜。最后,超越这一切的是感恩戴德。这种推至极限的感激之情,无可比拟。

这种美德已不属于人世间那些被视为风范的美德范畴。因此我们认为,卡西莫多对副主教的爱,就是连狗、马、大象对主人那样死心塌地,也是望尘莫及。

五克洛德·弗罗洛

一四八二年,卡西莫多大约二十岁,克洛德·弗罗洛三十六岁上下:一个长大成人,另一个却显得老了。

今非昔比,克洛德·弗罗洛已不再是托尔希神学院当初那个普通学子了,不是一心照顾一个小孩的那个温情保护人了,也不再是想入非非的、既博识又无知的哲学家了。

如今,他是一个刻苦律己、郁郁寡欢的教士,是世人灵魂的掌管者,是若扎的副主教大人,巴黎主教的第二号心腹,蒙列里和夏托福两个教区的教长,领导一百七十四位乡村本堂神甫。

这是一个威严而阴郁的人物。

他双叉着双臂,脑袋低俯在胸前,整个脸呈现出昂轩的光脑门,威严显赫,一副沉思的表情,款款从唱诗班部位那些高高尖拱下走过时,身穿白长袍和礼服的唱诗童子、圣奥古斯丁教堂的众僧、圣母院的教士们,都吓得浑身发抖。

可是,堂·克洛德·弗罗洛并没有放弃做学问,也没有放弃对弟弟的教导,这是他人生的两件大事。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远去,这两件甜蜜舒心的事情也稍带苦味了。正如保罗·迪阿克尔所言,日久天长,最好的猪油也会变味的。

小约翰·弗罗洛的绰号为唐坊,因为所寄养的磨坊环境的影响,并没有朝着其哥哥克洛德原先为他所确定的方向成长。

长兄指望他成为一个虔诚、温驯、博学、体面的学生,可是小弟弟却跟幼树似的,辜负了园丁的用心,顽强地硬是朝着空气和阳光的方向生长。

小弟弟茁壮成长,郁郁葱葱,长得枝繁叶茂,然而一味朝向怠惰、无知和放荡的方向发展。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捣蛋鬼,放荡不羁,叫堂·弗罗洛常皱眉头;然而又极其滑稽可笑,精得要命,常逗得大哥发笑。

克洛德把他送进了自己曾经度过最初几年学习和安静生活的托尔希神学院;这座曾因弗罗洛这个姓氏而显赫一时的神圣庙堂,现在因为这个姓氏而丢人现眼,克洛德不禁痛不欲生。

有时,他为此声色俱厉把约翰训斥一番,约翰勇敢地接受了。说究竟,这小无赖心地善良,这在所有喜剧中是司空见惯的事。然而,刚刚训斥完了,他又依然如故,照旧心安理得,接着干他那些叛经离道的行径。

忽而对哪个雏儿(新入学的大学生就是这么称呼的)推操一阵,以示欢迎——这个宝贵的传统一直被精心地保存到我们现在;

忽而把一帮按照传统冲入小酒店的学子鼓动起来,几乎全班每个人都被鼓动起来,用“进攻性的棍子”把酒店老板狠揍一顿,喜气洋洋地把酒店洗劫一空,连酒窖里的酒桶也给砸了。

托尔希神学院的副学监用拉丁文写了一份精彩的报告,可怜地呈送给堂·弗罗洛,还痛心地加上这样一个边注:一场斗殴,纵欲是主要原因。

还有,他的荒唐行径甚至一再胡闹到格拉里尼街去了,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是可怕的。

因为这一切的缘故,克洛德仁爱之心受到打击,他心灰意懒,满腹悲伤,便越发狂热地投入学识的怀抱:这位大姐至少不会嘲笑你,你对她殷勤,她总是给你报偿,尽管所付的报酬有时相当刻薄。

所以,他懂得的越来越多,同时,出自某种自然逻辑的结果,他作为教士也就越来越苛求。作为人也就越来越伤感了。

就拿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智力、品行和性格都有某些类似之处,总是持续不断地发展,当生活中受到严重的干扰才会中断。

克洛德·弗罗洛早在青年时代就涉猎了人类知识的差不多一切领域,诸如外在的、实证的、合乎规范的种种知识,无一不浏览,所以除非他自己认为直到极限而停止下来,那就不得不接着往前走,寻找其他食粮来满足其永远如饥似渴的智力所需。

用自啃尾巴的蛇这个古代的象征来表示做学问,尤为贴切。看样子克洛德·弗罗洛对此有切身的体会。一些严肃的人认为:克洛德在穷尽人类知识的善之后,竟大胆钻进了恶的领域。

据说,他已把智慧树的苹果一一尝遍了,然后,或许由于饥饿,或许由于智慧果吃厌了,终于吃了禁果。

如看官已经看见,凡是索邦大学神学家们的各种讲座,仿效圣伊莱尔的文学士集会,效仿圣马丁的教谕学家们的争辩,医学家们在圣母院圣水盘前聚会,克洛德都轮番参加。

凡是四大官能这四大名厨能为智力所制订和提供的所有被允准的菜谱,他都狼吞虎咽吃过了,但还没有吃饱却已经腻了。

因此,遂向更远、更深挖掘,一直挖到这种已穷尽的、具体的、有限的学识底下,或许不惜拿自己的灵魂去冒险,深入地穴,坐在星相家、炼金术上、方士们的神秘桌前;

这桌子的一端坐着中世纪的阿维罗埃斯、巴黎的吉约姆和尼古拉·弗拉梅尔,且在七枝形大烛台的照耀下,这桌子一直延伸到东方的所罗门、毕达哥拉斯和琐罗亚斯德。

不论是对还是错,起码人们是这样想象的。有件事倒确有其事,那是副主教经常去参谒圣婴公墓,他的父母的确与一四六六年那场瘟疫的其他死难者都埋葬在那里;

然而,他对父母墓穴上的十字架,似乎远不如对近旁的尼古拉·弗拉梅尔及其妻子克洛德·佩芮尔的坟墓上千奇百怪的塑像那样虔诚。还有件事是真的:

人们时常发现副主教沿着伦巴第人街走去,悄悄溜进一幢坐落在作家街和马里沃街拐角处的房屋里。尼古拉·弗拉梅尔建造的这幢房子,他一四一七年前后就死在这里,打从那时起便一直空着,也已开始倾颓了。

因为所有国家的方士和炼金术士纷纷到这里来,单是在墙壁上刻名留念,就足以磨损屋墙了。这屋有两间地窖,拱壁上由尼古拉·弗拉梅尔本人涂写了无数的诗句和象形文字。

邻近有些人甚至肯定,说有一次从气窗上看见克洛德副主教在两间地窖里掘土翻地。

据推测,这两个地窖里埋藏着弗拉梅子的点金石,所以整整两个世纪当中,从马吉斯特里到太平神父,全部炼金术士一个个把里面土地折磨个不停,恨不得把这座房屋搜索个遍,把它翻个底朝天,在他们的践踏下,它最后逐渐化为尘土了。

另外有件事也的确无疑:

副主教对圣母院那富有象征意义的门廊,怀着异常的激情。这个门廊,是巴黎主教吉约姆刻写在石头上的一页魔法书。

这座建筑物的其他部分千秋万代都在吟唱着神圣的诗篇,他却加上这样如此恶毒的一个扉页,所以一定在地狱受煎熬。

据说,克洛德副主教还深入研究了圣克里斯朵夫巨像的秘密,这尊谜一般的巨像当时屹立在教堂广场的入口处,民众把它谑称为灰大人。

可是,大家所能看到的,是克洛德常常坐在广场的栏杆上,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仿佛没有尽头,凝望着教堂门廊上的那许多雕像,忽而观察那些倒擎灯盏的疯癫处女,忽而注视那些直举灯盏的圣洁处女;

有时候,又默默计算着左边门道上那只乌鸦的视角,这乌鸦老望着教堂某个神秘点,尼古拉·弗拉梅尔的炼金石若不在地窖里,那准藏在乌鸦所望的地方。

顺便提一下,克洛德和卡西莫多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竟从不同的层次上那样热爱圣母院,这座教堂在当时的命运说起来够奇特的了。

卡西莫多,本能上是半人半兽,他爱圣母院来自它们雄浑整体的壮丽、宏伟与谐和;克洛德,想象力炽烈,学识奥博,爱其寓意、神秘传说、内涵、门面上分散在各种雕刻下面的象征,就如羊皮书中第一次书写的文字隐藏在第二次的文字下面;

总而言之,克洛德爱圣母院向人类智慧所提出的那永恒的秘密。最后,还有一件事也是千真万确的,那就是副主教在那座俯视着河滩广场的钟楼里,就在钟笼旁边,给自己安排了一小间密室,不许任何人进去。

据说,没经过他的同意,甚至连主教也不许进。这间密室几乎就在钟楼顶端,满目乌鸦巢,最初是贝尚松的雨果主教设置的,他有时就在里面施魔法。

这间密室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没一个人知道;可是,每天夜里,从河滩广场上时常可以见它在钟楼背面的一个小窗洞透出一道红光,忽隐忽现,时断时续;

间隔短暂而均匀,十分古怪,仿佛是随着一个人呼吸时在喘气那样,而且,那红光与其说是一种灯光,倒不如说是一种火焰。在黑暗中,在那么高的地方,它让人感到非常奇怪,所以那些爱说长道短的女人就说开了:

“瞧啊,是副主教在呼吸啦,那上面是地狱的炼火在闪烁。”

这一切不足于证明其中有巫术。不过,烟实在是很大,难怪人家猜测有火,因而副主教恶名声相当昭著。

我们只能说,埃及人邪术、魔法招魂术、之类,即便其中最清白无邪的,在交由圣母院宗教裁判所那班老爷审判时,再也没有比副主教更凶狠的敌人、更无情的揭发者了。

不管他是真心实意感到恐惧也罢,还是玩弄贼喊捉贼的把戏也罢,在圣母院那些饱学的众教士心目中,副主教总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灵魂也进了地狱的门廊,迷失在犹太神秘教的魔窟中,在旁门左道的黑暗中摸索前进。

民众对此是不会误会的,凡是有点观察力的人都认为,卡西莫多是魔鬼,克洛德·弗罗洛是巫师。十分清楚,这个敲钟人须为副主教服务一段时间,等期限一到,副主教就会把他的灵魂作为报酬带走。

所以,副主教虽然生活极其艰苦,却在善良人们心目中,名声是很臭的。一个信奉宗教的人,假使一点经验也没有,也会嗅出他是一个巫师的。的确,随着年事增高,他的学识中出现了深渊,其实深渊也出现在他的心灵深处。

只要观察一下他那张脸孔,透过密布的阴云看一看其闪烁在面容上的灵魂,人们至少是有道理这样认为的。他那宽阔的额头已经秃了,脑袋老是俯垂,胸膛总是因叹息而起伏,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的嘴角时常浮现十分辛酸的微笑,同时双眉紧蹙,就如两头公牛要斗角一样,他的脑子里转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剩下的头手也已变白了,为什么?

有时他的目光闪耀着内心的火焰,眼睛就像火炉壁上的窟窿,那又是怎样的火焰呢?内心剧烈活动的这种种征状,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特别是达到了极其强烈的程度。

不止一次,唱诗童子发现他独自一人在教堂里,目光怪异而明亮,吓得连忙逃跑了。不止一回,做法事合唱时,紧挨着他座位的教士听见他在唱“赞美雷霆万钧之力”当中,夹着许多难以理解的插语。

也绝不仅仅这一回,专门给教士洗衣服的河滩洗衣妇,不无惊恐地发现:若扎的副主教大人的白法衣上有指甲和手指掐过的痕迹。话说回来,他平日却越发显得道貌岸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堪为表率了。

出自身份的考虑,或者由于性格的缘故,他一向不接近女人,如今好像比以往都更加憎恨女色了。只要一听见女人丝绸衣裙的声,便马上拉下风帽遮住眼睛。

在这一点上,他是百般克制和严以律己,怎么苛刻也唯恐不周,连博热公主一四八一年十二月前来释谒圣母院隐修院时,他一本正经地不让她进入——

向主教援引了一三三四年圣巴泰勒弥日前一天颁布的黑皮书的规定为理由,由于这黑皮书明文明令只要女人,“不论老幼贵贱”,一律不许进入隐修院。

对此,主教不得不向他引述教皇使节奥多的命令:某些命妇可以例外,“对某些贵妇,除非有丑行,不得拒绝。”

然而副主教依然有异议,反驳说教皇使节的该项命令是一二0七年颁发的,比黑皮书早一百二十七年,所以事实上已被后者废除了。最终他不敢在公主面前露面。

除此而外,人们也注意到,近来他对埃及女人和茨冈女人似乎更加憎恶了,甚至让主教下命令,明文禁止吉卜赛女人到教堂广场来跳舞和敲手鼓;

同时,还查阅宗教裁判所那些发霉的档案,搜集有关男女巫师因与公山羊、母猪或母山羊勾结施巫术而被判处火焚或绞刑的案子。

六不孚众望

我们前面已说过,副主教和敲钟人在圣母院周围大大小小百姓当中是很不得人喜欢的。

每当克洛德和卡西莫多一同外出——这是常有的事——,只要人们看见仆人跟在主人后面,两个人一起穿过圣母院周围房屋之间那些狭窄、清凉、阴暗的街道,他们一路上会受到恶言恶语、冷嘲热讽。

除非克洛德·弗罗洛昂首挺胸走着,脸上露出一副严峻、甚至威严的神情,那嘲笑的人才望而生畏,不敢作声,然而这是罕见的事。

在他们居住的街区,这两人就像雷尼埃所说的两个“诗人”:形形色色的人都追随着诗人,就如黄莺吱吱喳喳追赶猫头鹰。

一会儿只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小淘气,只是为了开心,竟冒着自身性命的危险,跑去用一支别针扎进卡西莫多驼背的肉里;

一会儿是一个漂亮的小妞,脸皮厚得可以,轻佻放荡,故意走近用身子擦着克洛德教士的黑袍,冲着他哼着嘲讽的小调:躲吧,躲吧,魔鬼逮住了。

偶尔,一群尖牙利嘴的老太婆,蹲在阴暗的门廊一级级台阶上,看到副主教和敲钟人从那儿经过,就大声鼓噪,咕咕哝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儿表示欢迎:“嗯!有两个人来了:一个人的灵魂就像另一个的身体那样古怪!”

再就是,是一帮学子和步兵在玩跳房子游戏,一起站起来,以传统的方式向他们致敬,用拉丁语嘲骂:哎啊!克洛德与瘸子。但是,这种叫骂声,大部分来说,教土和钟夫是听不见的。

卡齐莫多很聋,克洛德又常常沉思默想,根本无法听见这些优美动听的话儿。

第五卷

一圣马丁修道院住持

堂·克洛德的名声早已名扬千里。

可能就在他不愿会见博热采邑公主的那个时候,有人慕名来访,这使他久久难以忘怀。那是某个夜晚。他做完晚课,刚回到圣母院隐修庭院他那间念经的陋室。

这小室,只见一个角落里扔着几只小瓶子,里面装满某种甚是可疑的粉末,很像炸药,或许除此之外,丝毫没有什么奇特和神秘之处。墙上固然有些文字,斑驳陆离,纯粹都是些名家的至理格言或虔诚箴句。

这个副主教刚在一盏有着三个灯嘴的铜灯的亮光下坐了下来,对着一只装满手稿的大柜子。

他手时搁在摊开的奥诺里乌斯·德·奥顿的著作《论命定与自由意志》上面,默想深思,顺手翻弄一本刚拿来的对开印刷品——小室里唯一的出版物。当他沉思默想时,忽然有人敲门。“何人?”

这个饱学之士大声问道,那语气犹如一条饿狗在啃骨头受了打扰叫起来那么让人好受。

室外答道:“是您的朋友雅克·厍瓦提埃。”他去开门。果真是御医。这人年纪五十上下,脸上表情呆板,好在狡黠的目光挺有人样。

还有另个人陪着他。两个人都身穿深灰色的灰鼠皮裘,腰带紧束,裹得严严实实,头戴同样质料、同样颜色的帽子。他俩的手全被袖子遮掩着,脚被皮裘的下裾遮掩着,眼被帽子遮掩着真环环相扣。

“上帝保佑,大人们!”副主教边说边让他们进来。“这样时刻能有贵客光临,真是让人惊喜万分,感恩不已!”他嘴里说得这样客气,眼里却露出不安和询问的目光,扫视着御医和其同伴。

“来拜访像堂·克洛德·弗罗洛·德·蒂尔夏普这样的泰斗,永远不觉得太晚的。”库瓦提埃大夫应道,他那弗朗什一孔泰的口音说起话来,每句都拉长音,如拖着尾巴的长袍那样显得庄严很有气魄。

于是,医生和副主教就寒暄起来了。

按照当时的习俗,这是学者们交谈之前彼此恭维的开场白,并不影响他们在亲亲热热气氛中彼此互相憎恨。话说回来,时到今日依然如此,随便哪个学者恭维起另个学者来,还不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克洛德·弗罗洛主要恭维雅克·库瓦提埃这位医术高明的医生,在其让人羡慕的职业中,善于从每回给王上治病当中捞取许许多多尘世的好处,这种类似炼金术的行当比寻求点金石更便当,更加可靠。

“真的,库瓦提埃大夫先生,得知令侄即我尊敬的皮埃尔·维尔塞老爷当了主教,我万分喜悦。莫非他不是当了亚眠的主教吗?”

“是,副主教大人;全托上帝恩典与福祉。”

“圣诞节那天,您带领审计院一帮子人,你可真神气;您知道吗,院长大人?”

“是副院长,堂·克洛德。只是副的而已。”

“你那幢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的漂亮宅第,现在怎么样啦?那可真是一座卢浮宫呀!我挺喜欢那棵雕刻在门上的杏树,还带着的挺有趣的字眼:杏树居。”

“别提了!克洛德大师,这座房子建造费用害人不浅,房子渐渐盖起来,我也快破产了。”

“喔!你不是还有典狱和司法宫典吏的薪俸,还有领地上许许多多房屋、摊点、窝棚、店铺的年金吗?那可是挤不尽的一头好奶牛!”

“在善瓦锡领地我可没有池水。”

“可您在特里埃、圣雅默、莱伊圣日耳曼的过路税,一向进款丰厚。”

“一百二十利弗尔,且还不是巴黎币。”

“你还担任国王进谏大夫的职务,这是稳当的了吧。”

“是的,克洛德教友,可是那块该死的博利尼领地,人们说是块肥肉,其实好坏年头平均收成还不到六十金埃居哩。”

堂·克洛德频频对雅克·库瓦提埃的恭维话里,带着讥讽、刻薄和暗暗揶揄的腔调,脸上露出忧郁而又冷冷的微笑,就如一个高人一等而又倒霉的人,为了一时开心,便拿一个庸俗之辈的殷实家私做耍取乐,而对方却没有发现。

“拿我的灵魂起誓,”克洛德终于握着雅克的手说,“看到您福体这样矍铄,我真是喜悦。”

“多谢,克洛德先生。”

“对啦,”堂·克洛德忽然喊,“您那位金贵的病人玉体如何?”

“他给医生的报酬总是不足。”

这位大夫答道,并看了他同伴一眼。

“不见得,库瓦提埃?”雅克的同伴插嘴说。

他说这句话,声调表示惊讶又饱含责备,不由得引起副主教对这位陌生人的多加







































昆明儿童白癜风
中科白癜风医院微信


转载请注明:http://www.cwquu.com/zlfa/646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