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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方案

故人三题

故人三题

文/王生文商师傅

我出生后的第一个胎头是商师傅为我理的,当时,正是最困难时期,利市也就无从说起。以后一直到离开家乡,其间,商师傅的一双手在我头上摸了二十二年。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见理发师傅易了人,才知道商师傅携家人搬走了——原来,他是三十多年前由尺八镇迁来的。

再想让商师傅为我理一次发,竟成了奢望。

瘦高的个子,清癯的面容,着一身灰布衣,肩挎着长方形的理发盒,终年走东家去西家,日出而出,日落而归,这就是商师傅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商师傅名召海,最早我是从生产队会计的账簿上看到的。再后来,我了解到除我所在的五队外,商召海的名字还记在四、六、七队会计的账簿上,因为他在为四个生产队的人们理发;但是,商师傅在每个队只能按四分之一个劳动力结算。这是何等的不合理。

但商师傅并不计较,合着二十四节气的节拍,每个节气一个轮回,不隔一天,不漏一人,凭手上功夫,做顶尖文章,一次次让理发者春风拂面,旧貌变新颜。

有少数老农不愿在自家理发,商师傅心知肚明,趁他们在生产队的禾场里碾磙赶场酷热难当时,便寻去为他们理发。阴凉处,靠背椅一放,洗发,修面,推拿,挖耳,好不享受,这些偷了懒的老农打心里感激他。漏头的常常是一些逃头或在外贪玩的孩子,商师傅记在心里,村东黑宝,村西二娃,凑够了数,拣个日子去学校,跟老师一商量,乖乖的,一个个捉来,谁也逃不掉。

一年上头走家串户,但商师傅极少吃人家的饭,他怕为难东家。就是为结婚的新郎官剃喜头,顶多收个两角钱的彩头,便叫谢而去。

理发是本行,本行之外商师傅还有两手绝活:一是阉猪,一是为患淋巴结发炎的孩子们打火针。淋巴结发炎,我们当地称之为羊子,商师傅只需用四根绣花针,固定在筷头上,待放到油灯上烧红后,对准发炎部位扎下去,最多扎三下,然后贴上他自制的黑膏药,不出三天就好了。我四岁时,曾患过一次羊子,商师傅也为我打过一次火针,而今,一点印记也寻不见。母亲至今还记得,那次跟我打完火针后,家里留商师傅吃饭,他不肯,临走时,还反复叮嘱不让我吃发物。此后,我再未患过淋巴结发炎,不知与那次打火针有没有关系,我想是有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大队小学当民办老师。商师傅的第二个儿子叫童光,读五年级,正好在我的班上,但一年后,童光未能考取管理区的初中。秋季开学时,商师傅又把童光交给了我,连连说给我添麻烦了。这年春节,我去墩台上玩,被商师傅看见了,他硬是把我拉到家中吃了一顿饭。这顿饭让我吃得有些不自在,因为童光的成绩并没有因复读而有明显的起色。果然,在六月份的小升初考试中,童光——商师傅的儿子又一次落第。童光并不憨,但两次都没有考取初中,与我那时不安心当民师是有关的。

每每忆及这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便越发地怀念起商师傅来。

聋叔

身体的某一残疾,直接影响人一生的命运。聋叔便是如此。

聋叔姓蔡名恒山,在村子里这个名字的知名度无疑是最低的。长辈和平辈的直呼他为聋子,晚辈的称他为聋叔,这是借代修辞格应用于生活的典型例子。

父母给了他一双摆设的耳朵,贫瘠岁月发育了他一副弱小的身材。聋叔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欠发达,但络腮胡却出奇地往旺处长,一年上头,至少有三百天都是胡子拉碴的,看上去,囫囵一个邋遢沧桑的老头。

聋叔三十多岁才娶妻。妻子章氏原本有个喝了墨水的丈夫,因其被打成右派以致神经失常,章氏便带着个拖油瓶,经人介绍走进了聋叔的破草屋。一辈子嫁两个丈夫,一个疯子,一个聋子,章氏的命运也苦。聋叔成家后相继有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连上拖油瓶,他要养活六口人。聋叔像一只雨中的燕子,不停地衔泥筑巢,捕食育雏。他先后给四个儿女成了家,这四件大事虽件件捉襟见肘,但也还算不落人多少下风,仅从这一点看,聋叔就是了不起的。

人人都有一对耳朵,但聋叔的耳朵比不上别人;人人都有一双手,但聋叔的一双手却比别人灵巧。聋叔在听觉上的亏欠,在一双手上得到了补偿。

织网,编筲箕、花篮(渔具),聋叔样样都会,而砌灶更是聋叔的绝门独活,就是专门的瓦匠也没法比。聋叔砌灶不用石灰泥沙,给他一桶河泥就行了。土砖砌到灶口处,聋叔挽一条锄把粗的草要子,裹上河泥,环绕灶口一周,然后把锅放上去,用力压一压,灶就砌成了。聋叔砌的灶,柴草放进去点火就燃,无需用拨火棍或吹火筒,旺火烧锅底,余火烤瓦罐,烟尘进烟囱,一顿饭做好了,灶台洁净如拭,厨房里只飘饭香不飘烟。这样的砌灶行家在乡村是不多见的,不知聋叔何以就如此无师自通。聋叔砌灶是不计报酬的,顶多抽两支劣质烟,砌完就走。各家的巧媳妇灶上灶下调和五味,要不了两天就忘了聋叔;但偶尔也有个别人家的灶走火或漏烟,媳妇就会数落着聋叔,让当家人快去把他找来。

家家炊烟按聋叔的设计,袅袅升起在村子的上空,相伴着鸡鸣犬吠,村民们的日子就看得见闻得着了。

年,理论学习运动走入了极端,社员们白天上工,晚上就集中在夜校里开会学习,虽说都不愿去,但还得去,因为参加者每晚记两支工。照说这样的会聋叔可以不参加,但聋叔每次都去了,去了就打瞌睡。有一天,聋叔睡得打呼噜,队长怕影响不好,推醒他,打手势叫他回去,聋叔急了,伸出两个手指,队长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默认了,是的呀,凭什么不让聋叔挣这两支工呢。也巧,这时有人来报丧吕二爷过世了,照惯例,队长又要去临近的队请专门给亡人整容的师傅来。不想,队长灵机一动,拉过聋叔,比划之后也伸出两个手指,聋叔一见,乐呵呵地点头答应了。自此以后,我们队给亡人整容的事就由聋叔做了。聋叔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专业整容师,他一次次凭自己的一双手,推拿,揉捏,修面,施粉,饰遗容以体面,还逝者以尊严。大集体时,每一次由生产队给他记两支工;分田到户后,每一次,丧家给两包烟,用白纸包个利市——包多少聋叔是不计较的,他往兜里一揣,从不当人的面打开,而烟他会撕开一盒,见了男的就装,只是人们忌讳他那双手,就是烟鬼也一般不接他的烟。就这样,聋叔把人们认为最低贱而又最不可缺少的服务,一丝不苟地做到了每一个家庭。

几十年为逝者整容的聋叔,却无法为他自己整容。聋叔去世时,依然胡子拉碴的,遗容甚至有些难看。村民们忽然意识到不能让聋叔这样上路,三长四老一合计,竟把县殡仪馆的整容师请来了。聋叔受到了空前的抬看,也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整容后的聋叔,安详地躺在门板上,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平日里孱弱卑微的聋叔,竟掩藏着几分不凡的气质,一时间,都感叹不已:他怎么偏偏就是个聋子呢。

凡爷

凡爷做了太多与文化紧密相连的事。

应该说这是一个奇迹。

凡爷是个矮个子,但特长极为突出。有道是说书不说《封神》,讲古不讲《三国》,但凡爷不,他偏偏要讲《封神》说《三国》,数百个人名地名烂熟于心,上百首诗词歌赋倒背如流。就凭这一手,凡爷为自己赢得了人缘。

早年,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每逢闲时,大家就让凡爷说段书。凡爷总是有求必应,而且还能根据时间长短选择说书的内容。是做工间休息他就说个短的,如《李逵探母》《唐僧出世》等。赶上夏夜乘凉,他就讲个长的,如《罗成显魂》《薛刚反唐》等,一夜一节,像连续剧似的,那扣人心弦的故事吸引得书迷们如痴如醉。夏夜凉风习习,地上月光点点,劳作一天后的人们在这里不仅享受着夜间的清凉,更在听书中得到了精神的愉悦,受到了文化的熏陶。

遇上年尽腊底,凡爷家就更热闹了。这段时间里,农人们难得一闲,加上村子里又没有一台收音机,人们就常常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凡爷家,先到的往里坐,到后来凡爷家的床沿上都坐满了人。凡爷的家简直就成了不挂牌的说书场。

凡爷是我们大队资格最老的党员和干部,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贫协主席,直到这一职务退出基层政权的舞台。这与人们对他的拥戴是分不开的。

作为大队干部,凡爷一直分管学校。学校举行开学典礼或平时开总结会,凡爷是必须参加的,而且还要讲话。凡爷的讲话很实在,数据具体准确,强调工作主次分明,令人信服。年,抓入学率巩固率是学校工作的重中之重,凡爷不仅要求老师深入走访,还主动承担做钉子户的家访工作,硬是把少数家长重男轻女的观念转变过来了。那一年,我们大队适龄女生的入学率名列公社第二名,五年级毕业统考升学率名列管理区第一名,这与凡爷所做的工作是不可分的。

年夏季,稻虫卷叶螟暴发,虫害直接威胁中稻的生长。在各队紧张防治病虫害的关口,凡爷组织前来我们大队支农的十几个中学生,架起两口铁锅,开始自制土农药。土农药的配方是凡爷定的,配料除硫磺是买来的,其余都就地取材,如生石灰、楝树果等。谁曾想到那些土农药,杀虫效果竟出奇地好,并很快被推广到相邻的大队去,使虫情迅速得到了遏制。

这些都是凡爷所做的贡献,然而,凡爷竟是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凡爷出身寒苦,解放前替大户人家做过长工,打过短工,他所说的书大多是他那时从大户人家家里听来的,别人是过目不忘,凡爷则是过耳不忘。凡爷没能读上书,但他知道读书的重要。大队让他分管学校,其实凡爷自己也觉得不合适,哪有一个文盲去管学校的,但左看右看,几个大队干部不是炮筒子便是土老冒,也就应承下来了。他在管理中学习,又在学习中管理,还真把一所学校管理得秩序井然,教学质量稳中有升。

几年前凡爷去世了,老人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连镇政府都派干部参加了。悼词是现任村支书致的,尽管评价很高,诸如对党忠诚,光明磊落,克己奉公,一身正派等等,但现场有些老人听后认为有些空洞,他们觉得悼词里最起码也得把凡爷说书写进去。想想也是,在知识贫瘠的年代,凡爷能以一技之长无偿地为村人说书几十年,不就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孜孜不倦地从事文化传承吗?

可见,悼词里写的未必就能体现民意,而民意往往比悼词里写的会传得更远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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