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其实人间尽耳聋

本文是南方周末-10-:42:18对黄霑的专访（截取）

李宗盛最近说，香港唱片公司过于急功近利，而歌词也是粗制滥造。你觉得呢？

有部分道理。创作人青黄不接是一个原因，整个乐坛都青黄不接，比如说现在周杰伦很卖座，行家说是万张。但我觉得很奇怪，周杰伦玩的HIP－HOP和R＆B都是外国的文化，我们怎么学，都没有纽约街头的感受，没有美国HIP－HOP的环境，我们学就跟中央电视台常常播的洋人唱京剧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好都不会像中国人唱得那么好。

就是因为他们是外国人？

其实我们真的要华语音乐有自己的个性，就要找出中国人都能共鸣的音乐。为什么我们现在都听HIP－HOP？因为现在中国人也很洋化嘛。但到了深层次的洋化，真正懂一点的就觉得这个外衣衣不称身。我觉得怎么写都不可能写过外国人，那怎么不听外国的HIP－HOP？崔健的摇滚不也加了唢呐进去，摇滚哪里容得下唢呐？这个唢呐就是中国特色。

只要加进民族的因素就是有中国特色？

不是，这是其中的一个方法，我做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什么是中国味道，这个很难讲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什么是中国味道？李宗盛有李宗盛的中国味道，罗大佑有罗大佑的中国味道，我有我的中国味道，不一样。只有每个人找才有希望，流行音乐必须有自己的个性。

你觉得周杰伦HIP－HOP是一时之风，不可能长久下去？

我觉得不可能长久。大家现在是不懂，觉得很新鲜，就跟崔健开始搞RAP一样。崔健搞RAP就是一首歌《一无所有》，这是所有内地青年人的心声。“一无所有”不可能是香港的概念，因为香港的青年没有“一无所有”，内地作家必须抓住中国青年的心，把它表现在歌里面，这个歌才能够卖，我不相信周杰伦有这个本事。

但你一直是很不服老的，你现在还在读大学？

我在香港大学读流行音乐的博士，5月份拿到学位，写了15万字论文，就是讨论流行音乐和社会的关系。我发现歌词的走势其实反映了社会的心态。这段时间失恋的歌很多，你只看见歌词里都是“我多痛苦”、“我多难受”，却没看见他难受在哪个地方。其实这是人们为外遇找借口，说我还是对爱情坚贞的，对爱情是渴望的，但就是分开没到1个月就有新人了。

你说香港流行音乐“下来了”，具体表现在哪些地方呢？

生存不下去，顶峰时没想到好好培养创作人才，所以现在青黄不接得很厉害。李宗盛老了，林夕也老了，90年代的周华健也老了，像我们这些到了60岁还在写歌的人，毛都白了还有谁听我们的？

青黄不接是唱片公司造成的？

是整个大气候造成的。唱片公司没好好培养，也可能是香港音乐界气数尽了。乐迷年纪越来越小，8岁、10岁已经开始去买唱片，十几岁就去追星，他们懂什么，小学都没念完，有什么眼光去看歌词好不好？别人说黎明好就黎明好，别人说郭富城好就郭富城好了，郭富城唱成什么样他不知道，只知道他长得好，舞跳得好。但他们才是每张唱片都买的顾客，唱片公司发现了这个，就投“老板”所好。“老板”是没有眼光没有耳朵的，所以就拼命包装，找几个漂亮的出来。现在香港音乐最大的问题是从一个本来听觉的媒介转换成了视觉的媒介，看歌而不是用耳朵去听歌。

在韩国，视觉系也是作为一个音乐派别存在的。

眼睛看的东西要比耳朵听得快，也浅很多，电脑下载的歌肯定没HIFI的好，但他们听下载就够了——标准忽然间后退了。唱片公司知道了就拼命包装，买唱片送洗头水是什么意思？唱片包装得像中秋节的月饼？现在经济又不好，老人更不买唱片了，唱片公司就更拼命包装小孩喜欢的东西。唱片卖不动就拼命接广告、电影、剪彩，唱片公司变成经纪人公司，音乐变成他们不到十分之一的工作，他们也要生存啊！李宗盛说香港唱片公司急功近利，哪个唱片公司不急功近利？老歌都出来了，没有成本啊，包装就行了嘛，周璇啊、李香兰啊，每个人都推出来了，没有老歌的怎么办？像英皇就只能拼命包装几个漂亮的妞。

你喜欢TWINS吗？

好就不该出唱片，我这个老牌音乐人就这么老土。唱不好，以前哪里有机会出唱片？有些歌星，连呼吸都不懂，一唱就哮喘，要断气的样子，这种“口喘歌王”都能出唱片？不会唱就去当明星当模特嘛，为什么非要唱歌？

那你怎么评价罗大佑？他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但依旧在内地四处开演唱会。

没有新唱片出来他就完了。他到处开演唱会也很好啊，只要有听众。但创作人还是要有作品的，没有作品还是很失望。罗大佑在台上不好看，他跳舞也不好看，他必须要有作品。听他演唱会的是老年人还是青年人？

应该说还是当年罗大佑时代的听众。

听罗大佑的如果是老年人那就做不长久。蔡琴还是唱老歌，不过我不知道老歌能卖多少？Beyond还是唱老歌，家驹都死了10年了，10年以后还是把他的旧作品拿出来啊？吃老本怎么能吃得下去？从前你可以在内地吃老本过日子，但现在不行了。现在还唱《洪湖水，浪打浪》？这个国家就是没有音乐了嘛。再好的歌也会老！

翁健伟提到新人很难上位，张宇一直给李宗盛抄乐谱，刘若英是给陈升当小助理，新人是不是真的很难上位？

有才华是压不住的，世界上是没有怀才不遇的。以前罗大佑出来，李宗盛出来你就知道他会红，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看不出来谁可以红。现在北京出唱片是为了有唱片能登台，能登台就有不少收入，但就是唱片不好。

我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中国没有唱片？上海是中国流行音乐的发祥地，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唱歌的也没有写歌的，但要说是真空也不完全对，晚会都有人唱歌，但就是流行的歌没有。

黄霑

（.3.16~.11.24）

中国香港词曲家、作家、主持人、演员

代表作：《上海滩》、《沧海一声笑》

《男儿当自强》、《倩女幽魂》

《长路漫漫伴你闯》、《我的中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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